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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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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白

這世上少有幾人曉得謝徽止在心底藏了個不該藏的女子,他的長姊是一個,父母只當是妖女蠱惑人心,他只是一時鬼迷心竅,總有幡然悔悟的那天,可只有他知道這件事說不清有多久,但情總是不知何起,一往情深。

那年周烈帝苦苦相逼,謝氏既不願任人宰割,也不舍激流勇退,於是便在暗中選了一個無甚家世背景但頗具才幹野心的男人,那個男人後來也不負所望,願以皇後之位相許,承諾同謝氏永結秦晉之好,為此不惜送糟糠之妻下黃泉聊表誠意。

事實再一次證明,謝氏相看千裏馬的眼光不會有錯,昔年政敵隨著陳周王朝一同飛灰湮滅,本已見頹勢的家族一舉重回巔峰。

戰亂過後,新舊兩朝更疊,路邊時常能看到白骨橫屍,所幸是在冬天不至於腐敗生蛆,可到底還是一片觸目驚心,那年他奉旨去接陛下流落在外的一雙兒女入宮。

一路周轉好容易到了白塔寺,聽寺中師傅說,沈鏵的女兒是個極兇悍的女娘,小小年紀就殺人不眨眼,頗具其父風範,無謂虎父無犬女,當時他聽了只覺好笑,便也生出幾分好奇。

聞名見面,她和他想象中英姿颯爽,雷厲風行的潑辣模樣截然相反,竟是如此弱不經風,與京中嬌弱的貴女無甚區別,可也就是這樣的她,生死之間表露的果敢決絕卻勝過世上大多數男兒,至少他認識的人裏少有下手如此幹脆的。

來時父親讓他替長姊掃清前路障礙,事實上他也是這樣做的,袖手旁觀,冷眼以待,不過既然她已經自謀生路,那他也只好做個順水人情了。

馬車上幫她拔箭,原來女子的蝴蝶骨竟如此輕薄,她也還只是孩子,可她像是察覺到了什麽,言辭間是不動聲色的試探,只是人證物證都已被他毀了,自己咬定是前朝餘孽所為那便是前朝餘孽做的,哪怕她再心有疑慮,也只能是疑慮,沒有確鑿證據。

出豫州城前,他陪著去了趟沈家老宅,透過路人的只言片語能大致猜出沈家從前的日子,大抵父母開明,祖輩疼愛,是極無憂無慮的,只可惜了,他們大概還不知道他們的父親已然被利欲熏了心。

不同於南下時的寂寥,北上的日子快急了,姊弟倆都是熱鬧性子,大雪將屍骨掩埋,一切美好浮於表象,看她神情愈發憧憬,鬼使神差他生出些許不忍。

果然,聽說昭榮公主回宮當夜就和陛下在長秋宮吵得昏天黑地,第二日她就因受寒著涼發起了燒,第三日陛下冊立沈陸氏皇後謚號的決心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第四日他派人進宮只為送副畫,他想看看陛下態度的轉變,她又在其中起了何種作用。

相國寺再遇,她已換上宮裝像個真正的公主,可他依舊能從細節處看出她在為亡母服喪,女娘眉眼間未經雕琢的不羈野性與這滿山紅梅輝映,她也開始同他虛情假意起來,只他萬萬沒想到她竟將她母親的死怪在謝氏頭上,真真從小便眼盲心瞎。

後來的五年,萬事萬物恰如脫韁野馬。

在鴻文館當差的日子裏,豫王成了他的學生,接著長姊為維護繼後形象將她也塞了進來,她說比起跟著嬤嬤們女紅插花,如果一定要學,她更願意來鴻文館,至少他不會逼著她背《女則》和《女訓》。

當時啖笑不語,事實上他只會比那些教養嬤嬤更加嚴苛,豫王畏懼他的不茍言笑,課堂上規規矩矩,只她古靈精怪,頑劣不堪,總是讓他頭疼不已,初時不堪其擾,一度想向陛下提交辭呈,後來日子長了也就習慣了。

只是沈覃湛愈發大了,朝堂上冊立太子的呼聲也逐漸多起來了,父親自然是不許的,他希望長姊可以誕下謝沈兩氏的血脈,這樣,即使到了沈魏下一朝他依舊是權傾朝野的肱骨之臣,哪怕陛下背棄諾言,他也可以名正言順做輔政大臣輔佐幼帝,繼而延續謝氏榮光。

日子就這樣磕磕碰碰過去,直到景兆兩年,西洲內亂,鄔鄴琰以質子之名入京,昭榮臉上笑意比從前更多了,花在課業上的功夫也更少了,她開始渾水摸魚,偶爾缺堂,初時他還會訓斥幾句,可她只會似是而非的敷衍,這並不影響她明知故犯。

次數多了,他也心累,只覺她是被人帶壞。

畢竟從前她不是這樣的,也不會如此氣自己,可她是公主,有些事自己哪怕再看不慣也不好多加置喙,於是他開始故意留她的堂,今日差多少字未寫,那就留到何時練完才放人。至於其餘閑雜人等,沒有他的允許休想踏足鴻文館半步,可鴻文館內他管得了,館外卻是鞭長莫及。

皇後的坤寧宮不見動靜,但這並不影響各宮接二連三傳出喜訊,謝徽止發現她開始私下出宮結識那些懷才不遇的落魄子弟,拉攏豫州舊系,甚至賣官鬻爵,並向陛下索要自己的封地和府邸。

景兆三年,她的孝期結束了,雲英待嫁,心思也徹底不在鴻文館了,陛下點頭允了她出館的請求,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有見過她了。

這沒什麽特殊的,只是身邊驟然徹底冷清下來,到底有些無所適從,可事實上他不過是過回從前的日子,一如他當年的期待,只是晚了些時間。

再聽到她的消息是從豫王口中得知的,陛下有意促成她和西洲那個質子。

自古天子多下嫁愛女籠絡功臣,看樣子陛下是真心疼愛於她,聽到這個消息時心頭酸脹的滋味如今已形容不出,只是後來她在千秋宴上說要殿前擇婿,他才知這種悵然若失之感是如此記憶猶新,可他本沒有立場多說什麽,只好丟下一句“恭喜”便匆匆離去。

回府路上,他不知怎的就改道去了坤寧宮,向皇後旁敲側擊宮中近來可有喜事,得到陛下有意為昭榮公主擇婿的消息,心也沈了沈,他不知他這是怎麽了,大抵是習慣了從前熱熱鬧鬧的日子,故而不舍改變,至於其他緣故,他一概不知。

後來他就告假。

緣由?

沒有緣由。

再見她,是在她慣去的極樂坊,到底在宮中浸淫了這麽些年,她已然將皇室的劣根性學了個徹底,花團錦簇中游刃有餘跟一群紈絝推杯交盞,還要包花船,逛青樓......

那時憤怒比理智更甚,於是他第一次沒有顧及儀態沖進包廂用她先生的名義將滿屋子烏煙瘴氣趕跑,義正言辭的勸誡之言脫口而出,可她卻已經醉了......

沒有人會蠢到跟一個不省人事的人講道理,這是徒勞,白費口舌,可他卻顧不得這個,一個人跟個怨婦一樣絮絮叨叨個沒完沒了,到後面她煩了,索性用帕子遮面昏天黑地。

明明該送她回宮的,可他卻鬼迷心竅在她身邊坐下,柔軟似流光的綢帕隨意蓋在臉上遮住一雙眼,露出線條潤盈的胭脂唇,腮邊一點瑩白軟肉,小巧白玉的耳就藏在烏發裏,翠瑩瑩的翡翠耳墜,細細晃著,橫也絲來豎也絲。

許是胸中積壓的郁氣抒發完,心也靜下來了,謝徽止沒有出聲,外頭歌舞喧囂,裏頭清風徐徐,他一手托著下頜,指尖輕輕撥弄著那只顫顫巍巍的耳墜,一點情愛心思悄然而生。

倘若長姊不願,他也未嘗不可,只要時機恰當,父親也不會有意見的,說不定他還會樂見其成。

只是那心思還未成型,便被人無情掐滅了,恰逢宗親又一次奏請冊立太子,沒過多久豫王就中毒了,兇手沒有留下任何線索。

都說長兄如父,長姊如母,她絕放心不下留胞弟一人在人心詭譎的深宮過活,擇婿之事也一拖再拖最後不了了之。

沒有實證的情況下,所有人卻都好像默認此事跟謝家有關,包括她也這樣覺得,也是,她總是願意將姓謝的人的心思往最壞處想。

然後沒過多久他們就有了首尾,一個有所求,一個有所圖,半推半就上了床,謝徽止願意縱著她,滿足她偶爾過分的小要求,沈覃舟只當是交易,卻不知只要她向他提,即使沒有情欲加持,他也是願意點頭的。

只是他也從不向她講明,他清醒地篤定昭榮對自己沒有感情,只有利用。

偏偏他與生俱來的驕傲絕不允他搖尾乞憐,倒不如索性讓一切披上兩清的虛殼,至少維持著可笑的平等。

謝徽止擱下手中畫筆,認真端詳手下的畫,有人請入,他掩了畫,才允人入內。

王芝恒才進便見表兄已將畫收起,他曉得畫上人是誰,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原來他連別人多看她畫一眼都是不情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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